要得到一份刻骨銘心的感情,少不了辛酸苦澀的經歷以維持一段值得付託終生的關係,需要堅定的信心與完全的接納 -- 甚至超越身體上的缺陷 ......
開始談戀愛後,終至能開花結果,絕非一件可不費吹灰之力及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,尤其當女主角患有黃斑點病變之時。
「霍樂琤(左)與朋友合照」
賢篇:一九九七年七月十六日 晴
喜歡箏,是由於她有一份讓人心折的獨立,縱然她有視力上的限制,她做事總有種獨得的堅持,不過這並非逞強的固執,而是屬於盡力而為,合乎中度的那種執著。
記得箏說過,雖然她是家中唯一有眼疾的幼女,但她的家人從不會因而予以「特別眼光」,更不會刻意呵護,特地照料她。箏很感謝自己能在這樣的家庭長大。因為她自幼便養成一種自己能勇敢面對,克服困難和盡量不依賴別人的性格。事實上,她不喜歡依靠他人,更不喜歡別人同情的眼光。
每次旁人問箏關於眼疾的事時,她臉上總是微展笑容,神態自若地回答,從不會予人愁苦自傷,悲哀自憐的感覺。誰說殘疾人士就是遜色於常人的弱者?箏比任何人都積極堅強。
每每見她看書寫字時,手執放大鏡和筆,身子近乎伏在書桌上,用功數小時,真懷疑她是怎樣耐得住眼睛肩頸腰背的疲累酸痛的。問她累否?她總是說:"些微啦!"或許她見到我臉上那關切之情罷,箏反而安慰我道:"沒關係啊!這總比完全看不見好啊!"
聽了心中一陣酸楚,手指托著我那六百度的近視鏡多麼想伴她,替她解決困難,多麼想把自己的視力分半予她,多麼想當她的眼睛。
箏篇:一九九七年八月卅一日 晴
決定與賢一起之前,心中經過了一番掙扎,思緒很複雜,很矛盾,很凌亂 ......
賢說過喜歡我堅強的性格,但我真弄不清楚這是否我的真性情。我常覺得這"優點"是環境逼出來的,是"將錯就錯,身不由己"的結果。自小就知道有這缺陷,可能會比健視的人吃虧,所以告訴自己要努力讀書,一方面不希望令父母擔憂,另一方面也不想別人覺得我是弱者,若不用功裝備自己,將來便毫無競爭能力了。
另外,我又很渴望可像普通的小孩子般生活成長,故此,我背音譜,學音樂,習游泳,心中很欣悅,因為原來我也可以做到,與常人無異,刻意埋於心底的自卑感在退減 ......
曾幾何時,我以為自己已克服了心理障礙。
可是,其實我的致命傷,是在於認識新朋友,與人建立關係。我很介意別人對我的看法,害怕別人投以奇怪目光,但在人前,我卻表現得滿有自信,很接納自己的缺陷,當然這是我的目標,而我正磨練著自己。
但未成功時,偶爾也會有軟弱疲累的時候,希望脫下那副剛硬的盔甲,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,更盼望有一個能完全體諒接納自己的人,在旁安慰我,支持我,陪伴我迎接往後的挑戰。
在他面前,我無須再掩飾裝強,可以向他傾心吐意,找著幫助。
但是,根本連我自己也未能完全接納自己,怎能奢求別人接納我呢?
我固然希望有人支持我,但我卻怕會拖累別人,成為他人的包袱。
再說,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照顧家庭,孩子的需要,我更不知道子女會否是健全的孩子。
縱然心中有著顧慮,縱然缺乏信心,卻有份躍躍欲試的心情,可能女孩子總是口不對心罷!
決定開始這段感情是因為賢說:"我不介意,我願意照顧你。"
賢篇: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廿八日 寒冷
原來不單女孩子會口是心非,連男孩子也會如此的。
回答箏後,我才認真思考我是否真的不介意。
起初,我以為自己能完全接納而不介意,因為我覺得箏有很多吸引我的地方,譬如她有一顆懂得體諒人而敏銳的心靈,她不單會用眼觀察事物,還會用心去感受體察,故此她很會處理人際關係的問題。箏面對逆境困難也不輕言放棄或灰心,反仍能心存盼望喜樂這都是她的強處。
但後來卻發覺這並非真正的接納。發掘到其優點不代表我能完全接納其弱點,這是兩回事,優點始終不能掩沒弱點的存在。
有時我會感到失落,每當與箏遊玩時遇上奇趣的景物,她看不清楚,會令我感到惋惜,為著她未能與我分享而失望,可能某程度上,也反映了我未能與她分擔罷!
我也知道這對她很不公平,因這屬先天的限制,箏也不想呀,況且相處久了,我也習慣了用言語形容給她聽,讓她想像,這又是另一番樂趣,而且我留意到每次我在形容給她聽時,她臉上都有份雀躍的欣喜,那時,我真能分享她的喜悅。其實原來只要有心,定能分享彼此的感受。
不過我今天無心地刺傷了她。我們坐在公園的亭子裏閑聊,望著她的臉,樣子與常人無異,事實上,她有一雙烏黑而漂亮的大眼睛,怎料到是弱視的呢?我不由得衝口而出道:"如果你的眼睛沒事多好!"一語既畢,覺自己失言,一向敏感的箏,大眼睛裏沒有了原先的光采而變得黯然失神。
唉!懊悔莫及!
箏篇: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廿八日寒冷
今天聽到賢這樣說,心中確是一沉,其實心底知道他仍未完全接納我的缺陷,只是我未肯面對現實而已。他說出來也好,縱然有點不開心,卻能逼使我有較深入的思考,快點接納自己。
我想自信或自我形象該是建基於自我肯定及接納,而不是別人的認同罷,否則便很容易會倒下,信心全失,而我要跨越的,正是這關口。
想了很久,究竟如果我沒有眼疾是否真的好些?未必,若我視力正常,我就不會有這樣敏銳的聽覺觸覺,這樣好的記憶力,不會用心多於眼去觀察,我未必會那樣進取,未必會有賢欣賞的那份堅毅,不會有這些經歷和感受,那根本就不是我,而是另一個人了。
若我有選擇的機會,我想我不會後悔當一個有眼疾的人。縱然是"與眾不同",但我深深體會到,我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,更好,更珍貴。
沒有怒賢,也沒有怪他,明白他需要時間去適應和接受。兩個人相處當然要慢慢接納對方的短處,何況是身體上的缺陷。
腦海中突然浮上了賢那副擔憂的面孔。每次他聽我訴說關於眼睛的事時,他還要比我緊張擔心。某程度上,這是我甚少告知賢我視力狀況的原因,不希望他再為我操心擔憂,不想加重他的負擔。我為到他的關心而感動,但同時為著他的擔憂而感歉疚。
打算在信中告訴賢我的想法。
賢篇:一九九八年一月十日 晴
讀完箏的信,百感交雜。 在想,如果我是箏,我能否如此平靜鎮定地分析、思考?會否有她這樣正面的結論?
信中最深刻的那句是"沒有過去的這些經歷就沒有今天的我了。"是的,今天的性格是由無數個昨天堆砌出來,琢磨而成的,絕不能省去過程,獨留結果。或許她那樣清晰的頭腦,深刻思想就是這樣雕琢出來的罷!
箏的信激發起我更深一層的思考,以前,我以為我的角色是照顧她,生活上,她幹不了的我便代她效勞,幫助她。但原來這不是最重要的,原來我不能與她分憂,反而加重了她心靈上的負擔。因為原來她有時不想告訴我她的病情為免我擔心煩擾。心中常記掛著她的視力會否惡化,她一見就明白我的心思,還安慰我。回想起來,不禁有點慚愧,我不單沒有鼓勵箏,替她分擔,卻反倒要她安慰我,實加重了她的負荷。
不過由今天起,我會盡力學習支持鼓勵箏。
賢篇:二○○○年七月十六日 晴
不經不覺,與箏一起已有數年了。回憶起來,感覺酸苦中混著甜味,但深深感到經歷讓人成長成熟。不過每次與她說照顧家庭子女的事時,箏眉目間總略帶鬱氣愁意。
我猜到她的心思疑慮,但我深信這並非永久難解的問題。
照顧家庭初時可能真會有困難,但時間會幫助她去適應、習慣和克服的。
她一直不是一個遇難題就畏縮的人,以前她也能戰勝學業上、工作上、人際關係上的挑戰,為何生活上的不可以呢?連我也對她有信心,她為何要膽怯呢?
孩子方面,遺傳下一代可能真是個問題,但要知道即使父母身體健全,也不代表孩子一定也是健全的,即使孩子是健全的,不代表長大後,必會成為心靈健康而有用的好人;又或者,即使孩子真有眼疾,不代表他就是個弱者。關鍵在於父母如何教導他,生活上的照料固然重要,但最要緊的是心靈上的栽培,價值觀等方面的教導,父母與子女間能否有好的溝通及關係。我相信箏能勝任栽培孩子心靈的工作,她會成為孩子的好榜樣。
盼望箏讀畢信後,能驅走她內心那股鬱愁之氣。
箏篇:二○○○年七月二十日 晴
今天收到賢的信,經歷真讓他成熟了許多。手執那信紙,那密麻麻的字彷彿化為九個大字:"信任你,支持你,鼓勵你"。眼眶一熱,淚水滴在信紙上,化為我信心勇氣之源。
不錯我需要的並非別人的同情及憐憫,而是那難得的信任,支持和完全的接納。
很多謝賢,我願意樂觀地面對未來的挑戰,我要孩子積極面對人生,做一個心靈健康的人。我更希望所有視障或殘障人士也可如此。
這是 ......
這是我的心願。